◎文／葉華英
元宵當天，風沙吹揚，一陣一陣向著旗津，白雲覆著午後赤艷，仍抵擋不了悶熱的低氣壓。在蔡金雪的引領下，終於到達目的地，聽她低沉嗓音娓娓道來從事「女禮儀師」一路困頓，卻充滿奇蹟的生命歷程。
「我小時候比較不愛讀書啦！家裡有哥哥、弟弟和六個姊妹，所以國小畢業就到加工區打工了...直到結婚前，才辭退工作。」民國50年代，重男輕女的社會中，許多未婚年輕女性，無論是成為家中經濟的補充性來源，或是賺取未來嫁妝，甚至為了支持家中兄弟的教育，國小畢業即進入加工出口區，成為作業員。蔡金雪在當時的環境氛圍下，也不例外，進入工廠當起女工，直到結婚。
自己選的婚姻，一肩扛起責任
蔡金雪的工作是女禮儀師，看盡生命結束時的百態。而她的婚姻也非同小可，明知困難重重，依然不顧一切。「我這輩子只有娶沒有嫁！」蔡金雪講的時候，眉宇仍透露出當年的豪氣。原來蔡金雪婚前一年，大哥正在金門服役，徵得親家同意，便與訂婚許久的嫂嫂拜堂成親，當時的鄰里還頗為嘖嘖稱奇。後來，姊姊幫她做媒，嫁給同村「跑船」的小夥子。蔡金雪說：「我怎能跟見面才三天的男人結婚呢？尤其他一結婚就要跑船三年，我還要到對方家住呢...」「我跟妳們說，其實那時候在加工區工作也常常有一起出遊的男生！我們雖然會出去玩，但還是很保守...」於是，蔡金雪展現對於愛情的行動力和實踐，突破傳統的被動。「要抗議家裡面的婚配，就收拾東西提個小皮箱住進工廠宿舍了。」蔡金雪講得爽快。後來，為了嫁給當時社會邊緣產業的「師公世家」的先生，與家人發生嚴重爭執，即使人生跌落谷底，也曾八年未與家人連絡，更未伸出援手。「民國66年的塞洛瑪颱風重創我家，幾百萬的負債，完全是靠我跟身旁好友的援助，完全沒有回家拿過半毛錢。」後來，因為先生的好玩而提出離婚，卻又選擇與先生同住而不願意進入婚姻。
面對生命的終站，是義無反顧
禮儀師是傳統行業，俗稱「土公仔」，在傳統上多為世代相傳。「正好，朋友從日治時代家傳的葬儀社要頂讓，可以跟先生一起做，於是就決定進入這行業。」「第一次處理事情是在旗津海邊，我也是會害怕啦，但是時間不能拖延，眼睛一閉，把往生者拉上岸，...心存正念，就不會怕了。」蔡金雪驕傲地回憶著。身為女性，能在社會傳統邊緣的行業中表現傑出，是非常難得，在當時社會可說是屈指一數。她說道：「沒什麼啦！這工作無所畏懼，我們以將心比心的態度面對。因為經歷過，知道失去親人是什麼感覺，當然，盡全力做到最完美，讓家屬有所慰藉與依靠。」人生最後關卡，送別往往是藝術也是專業。他們的工作，包含：遺體出冰櫃、入棺、擺設銅錢、放入紙蓮花...甚至撫慰家屬的心靈。蔡金雪說：「失去家屬的難過，大家都曾經歷過，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們依然同理感傷。但，必須比誰都鎮定、平靜，要在家屬最惶恐、最迷失的時候，拉他一把，往該走的方向前進。」
傳統殯儀業比較缺乏系統性的專業，卻充滿著人性的互動與關愛。「我最感動的是在幫忙處理921事件，差不多幫忙278個往生者，都沒有收錢喔！...做這種行業，遇到生活比較困苦的，就當作是做功德啦！也是對生命的尊重！」蔡金雪認為由於思想、觀念的不同或傳統禮俗的束縛，讓我們忽略禮儀師的價值。然而，這群人確實是面臨失去親人打擊時的一盞燈，領著家屬往對的方向走，不論是在儀式上或心靈上，是不可忽視的角色。這樣的工作讓她了解人生更多，更懂得去體會生命中人、事、物的意義。
蔡金雪說：「殯禮最辛苦的地方可說是24小時全年無休，隨時待命。」她常常前一晚深夜才剛接下新任務，隔天一早還要打起精神繼續主持告別式，從如何擺放花束到喪禮如何安排，同樣一個問題可能每天會被家族裡不同家屬詢問一遍。辛苦的工作過程中，也結識了很多家屬，三教九流的朋友，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認識層面深而廣，都非常值得珍惜。
困頓的環境，造就人生最大的財富
問起蔡金雪，目前的生活狀況。她忽然抬起頭，露出溫暖笑意：「很知足，很幸福，很滿足啦！」當年賽洛瑪颱風帶給家裡幾百萬的負債，她與先生胼手胝足；除了提供殯儀服務外，為了增加收入，多兼副業，日夜不眠不休。她的嗓音低沉而撕裂沙啞，就是因為當年的辛勞拼命而付出的代價。蔡金雪的生命歷練，從女性自覺的觀點，鮮明而震撼。她直率、智慧與果斷，使她能擺脫危機，考量現實與自己所需，做出最有利的決定，從婚姻中體悟、從婚姻中出走，瀟灑不留戀不屬於她的愛情。蔡金雪擁有美麗外貌，但是她的人生智慧、生命韌性才是她的魅力所在。這也是她能在傳統行業以女性之姿闖出一片天，甚至主導「高雄市殯儀服務工會」，蟬聯多屆理事長的最大吸引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