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怎麼成為一個鳳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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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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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生,高雄鳳山人。曾獲第三十五屆聯合報文學獎短篇小說組大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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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不見的高雄
我是一個鳳山人。
或許,我是在落榜以後,才真正意識到怎麼做一個鳳山人的。
十三歲那年,我進入鳳甲國中的「體育班」。那是一個特殊班級,但專長並非體育。我和同學們失去了所有的體育課,用來背誦英文單字,記憶皇帝的年號,演練數學公式。課程的時間一再延長:五點,六點,最後連週末,也要去上半天的課。那些時光:髮禁尚未解除,白襪子必須拉到膝上──至今回想起來,我們什麼都不明白吧。不明白為了什麼而努力,也不明白失去了什麼。只是聽著老師講著,講著,「外面的世界」。他們高高懸起一塊匾額,那上面的字,只能是「高雄中學」。我總是恍惚,我們生活的地方就是高雄,但高雄是一座看不見的城市,彷彿只有進入高雄中學,才是高雄。模擬考成績揭曉,大紅榜單張貼穿堂,每位老師都拍著我的肩膀,眼珠裡有火焰。我並不清楚,那些目光意味著什麼,只是逐漸相信,自己終將離開鳳山,成為一個「高雄人」。
我並沒有離開。
回過神時,夕陽垂落,我已沿著衛武營的牆走。我穿著鳳山高中的制服,背著鳳山高中的書包,走在南京路上。父親說,他上班有時經過火車站,會特別繞去我「原來的母校」看看,「差點要落下淚來。」我知道那只是父親的玩笑,他總是對我無比縱容;但落榜,畢竟給一個年輕人帶來遺憾。我沒有考上第一志願,沒有離開鳳山。從新甲國小,鳳甲國中,鳳山高中,我的成長史是對「鳳」字的世襲,是鳳山地圖的來回移動。那場無比遙遠的基測長征,就像是鳳凰樹頂轉瞬消失的風;彷彿考試那年的世界盃,席丹頭槌馬特拉齊的胸口,倉皇結束了自己的足球大夢。還好也就讀鳳甲的弟弟爭氣,一年後他進入雄中,結識一個傷害彼此的雄女女孩。
我很快接受了身上的制服,彷彿接受自己的失敗。我很快習慣上學的路途,明白要在哪一個路口要停下來,只剩下十五秒是跑不過去的。縣政府,婦幼館,裕隆車廠,清真寺。彷彿會一直建設下去的「衛武營」捷運站……。
落榜以後,我才好好看見在我眼前的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