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裡，那片消失的甘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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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品文
國立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現職大學助理教授，曾獲高雄打狗文學獎、台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等，已出版小說集《漩渦》（聯合文學）、《異鄉人》（遠景）、作文書《創意作文》（聯合文學）、學術論文《作品與儀式》（唐山）與《書寫與詮釋》（文津）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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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早於六月底前，約莫四月間，我們高三的教室悄然寧靜只剩唧唧的蟬聲盪在樹梢、盪在走廊，也盪在我們留在教室準備大學聯考的高三生心房。
那些年，我從左營眷村住宅裡密密麻麻的巷弄慢慢騎腳踏車閒晃出來，穿過馬路，然後再騎進另一邊的眷村住宅軍校路旁，往楠梓的藍田路上的中山高中而進，新建的高中還只是兩棟白色的建築，最記得的校園圍牆旁一大片的甘蔗田。
回想起來，那一大片甘蔗田上方天空開始變得清爽，雲也變得更白，於是天空莫名顯得更高更藍，浮飛在甘蔗田綠葉縫隙中的空氣底裡有一種透明的澄澈。
剛考上高中去上課的前幾天，這條街道上的每件事物總叫我感到新奇，從這條細長的街道裡騎單車穿越而過，高大街樹搖曳而下的碎葉散落紛飛，樹叢後圍牆裡傳來的軍樂社的樂器聲，軍樂樂音舒泰的在風中吹成一路謎樣景致，把璀璨的陽光也吹得像是氣味融散的那種樣子。
（時光顛倒逆轉，年少的記憶開始回溯……
那時，你靜靜的騎著單車看著柏油路面上碎屑般的日光和樹葉夾縫間傾斜的陰影晃晃變幻，踩著單車旋轉車輪的踏板隱隱散發出啪撲之聲，感覺著微風的流體正自由穿梭耳際。）
陽光像潮水一樣的推湧，街道裡陽光所到之處都被塗上一層薄薄炫霜，閃爍著，在午後陽光樹影底下的斑駁光芒，彷彿那片陽光裡的綠意像是被燃燒起來般。
每天每天都為著這樣一種期待的心情而偷偷的欣喜，穿越甘蔗田的街道與縮在學校教室裡完全是兩個世界、兩種經驗。
悠遠的，像是窺見當年那片甘蔗田街的另一頭，正開始蓋起一所國立大學，從我高二到高三，抽長了的甘蔗葉發狂的要比人高。高中生嘻笑說鬧的朝我這方向騎單車而來，我彷彿看到他身上的制服與書包像是我高中時代熟悉的顏色與款式，緩緩的他與我錯身而過，短暫的剎那間我聽到他單車踏板與齒輪轉動的聲音，他臉上的表情平靜自然，會令人想再遇見那位高中生，不管何時，生長在這片甘蔗田裡的陽光是無比燦爛的，一旦觸及了陽光的存在，哪怕走在午後的落日餘暉下，也是一種走在甘蔗田旁忍不住要伸手擷取一片陽光的記憶。
（於是，不自覺的你會用笑容表達你的愉悅，還有你心底的嚮往。身處他鄉的我一直以為時間和距離疏遠了，那些原本寄存記憶底的感覺也就暗淡了，現在卻才明白那場夏日街道裡永恆的陽光氣味。）
有陽光的時候，甘蔗田旁街道的景致也是奇異的，是一種可以感受到陽光漫染的誘惑，寄予一種溫暖揉撫肌膚的姿態附著在街道的綠蔭中，且步行走在甘蔗田街道裡溢滿著從高大樹蔭底吹散起來的涼風中，即使是閒植於牆角下的綠色植物，也在陽光下蓊蓊鬱鬱地生長。
猜想這一條短短的甘蔗田街恐怕就是活在陽光的溫度裡的，甚至不只是陽光，街裡的氣味也是一種美好的街道景致。
印象中，甘蔗田街道裡是一片彌漫郁郁的氣味芬芳，且攪拌著街道旁一排榕樹樹叢的翠葉與枝條以及街道寧靜暖馨的氛圍，隨著微風緩緩融散，我知道那是屬於陽光底下的氣味，也是一種光合作用的混生氣味。一年一年的走過，那所國立大學至今已是近二十年的校齡，我也從異鄉求學度過自己的青春年少，爾今已然中年，當年日日遠眺著的那所興建的大學雖無緣成為其學子，卻在我學成歸鄉後有幸任教，開車駛進高雄大學路往高大校園穿梭，氣派偌大的圖書館、法學院與商學院，竟悄然無聲的徹底抹掉我記憶中那一大片的甘蔗田葉影，站在高大校園的教室中，在課間的休息時間中，我會不自覺的遠眺不遠處的中山高中，曾有的甘蔗田隨高雄的都市開發，台糖糖業的沒落與轉型，民宅與建案紛紛搶進這塊原本是郊區的邊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