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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 雄 想 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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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進文
現任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創世紀詩社主編。著有詩集《一枚西班牙錢幣的自助旅行》、《靜到突然》、《雨天脫隊的點點滴滴》等;散文集《微意思》、《蘋果香的眼睛》等。曾多次獲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以及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二○○六年度詩人獎、文化部數位金鼎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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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時光
我是「五年級世代」(1960年以後出生),在高雄的媒體工作的那段時間(1992~1999),恰在三十五歲以前,可以說是生命開始成熟時,我對人生開始有定見,也有偏見。
那時的環境,平面媒體仍盛,每逢選舉,報紙仍是廣宣的大宗,當記者還算有尊嚴,百姓多少仍信著媒體是公器。大高雄地區除了中時和聯合兩大報系,地方有幾個主要平面報紙:台灣時報、民眾日報、台灣新聞報是三大地方報。時隔十餘年,沒人想到平面媒體會快速走入歷史。如今,已是一個網路媒體的時代了。
很多事在變。變,才是常態。只是遲遲不願相信。回想起來,有些什麼事在那時是很重要的?例如選舉,國民黨吳敦義與民進黨謝長廷的高雄市長之爭,首次由在野黨勝出。之後,由民進黨執政迄今高雄縣市合併成了大高雄。
又如,2000年第一份綜合性的網路原生報《明日報新聞台》創刊,在詹宏志的號召下,1999年即開始廣為吸納各大媒體菁英,包括一些駐在高雄的資深記者。雖然在一年後停刊,但已預示一個全新的網路媒體來臨了。
我離開報社是在1999年,我當然嗅得到網路時代的來臨,但我離開報社,並不是因為網路。是因為對新聞疲倦了。那一年報社內開始電腦化,我也剛買了個人第一台筆電,學會用大易輸入法寫稿還沒一個月,有天晚上,我提著筆電,開車離開報社,瞬間覺得寫新聞稿好倦啊,我要繼續這樣下去嗎?不,應該夠了。那些日子,我總是一邊當記者、一邊大清早起床寫詩,我思考著:寫作這件事對我有沒有可能性?有沒有其他選擇?
瑞蒙.卡佛說:「如果我們不能心口如一地寫出內心的想法,那何必寫呢?畢竟,我們能夠帶進墳墓的,不就是我們盡心盡力的過程和辛勤耕耘的結果嗎?」如果不能,那就轉行吧。我又讀到他說,「對我的寫作有最大影響力的,就是我的兩個小孩。」他指的是對小孩的責任,以及貧窮混亂的生活,造就他必須寫短篇和詩,而「所有的詩確實都有一個『自傳』的成分在。」我不禁微笑,我那時不也是這樣?兩個小孩的出生,加上時間的零碎,只能寫詩,記錄著生活。
於是,那時腦子裡想到不久前(1998年)看到報紙,英業達副董事長溫世仁成立「專業寫作公司──明日工作室」(有些人常把「明日工作室」叫成「明日報」)。明日很快又轉型為經營電子書的「數位內容公司」,我主動打電話問可否加入,確定後,十天內我就北上了。那時我在鼓山區有自己的房子,也有六個月和二歲半的兩個小孩,妻在高雄的銀行工作,但我們仍決定改變一切,重新來過。
高雄隱隱然也有一股改變的力量,只是被壓抑著,透過民主的選舉,高雄人選擇自己的首長,我選擇離開媒體,媒體選擇了網路……一切都在疾速改變著。
現在,看到媒體都習慣錄音,這當然是為了在法律上保護自己。但我的印象中,六七年的記者生涯,我未使用過錄音器材,我都用手寫在筆記上。叔本華說過「面孔說出的是思想的本質。」我們總是與受訪者面對面,即便是政治人物。有時政治人物酒後失言,隔天被寫上報,見面時他們會說「麥啦,喝酒講肖話阿在寫。」很少碰到否認的,或許以前的高雄政治人物草莽性格,雖談不上義氣,但至少說話算話,不會明明說了,隔天還否認並告你。至少我沒被告過。
那時跑新聞,沒網路、沒LINE、沒臉書、甚至沒手機,只有家用和公用電話以及BBcall,記者與受訪者真的必須面對面,彼此可以感受到溫度,望著受訪者的動作、眼神,有沒有扯謊就大概知道個七七八八,消息正確與否,我心裡有個底,很少出錯。新聞是跑出來的,不像現在很多是網站上抄出來的。
我還滿喜歡以前當記者的日子,縣市合併前的高雄市政府的舊建築很美,位在鹽埕區,一棟「帝冠」的樣式(現址已改成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剛當記者時,短暫的時間負責到日式建築裡跑主計處等單位,可能因為我是新人又是念統計系,派我負責幾個沒風險的單位。後來新市府就移到四維路。附近古樸的舊市議會在中正四路與自強路口,縣市合併後,移到鳳山。
記者生涯,是我的高雄時光。我在這裡,學習是非黑白、公理正義,也在這裡寫下我的詩,真的,我寫詩最熱切的時刻,正是在家庭與工作最忙亂的高雄時光。